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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卡牌No.14 01

觥筹交错间,又一杯啤酒下肚。

为营造神秘气氛而故意放低亮度的灯光莽撞无礼地闯到桌子上,吩咐服务生微调射灯的位置后,又继续着与她的酒会。

E城最耀眼的新星此刻正坐在我的对面,手握着酒瓶大口畅饮着。在酒精的麻痹下,她嘴中吐出一些意义不明的词语。

若是有狗仔队跟随着,将这副酩酊大醉的丑陋模样摄下,传到网络上,可能在此之前的“素颜女神”的形象会崩塌得一无所有吧。

这个念头转瞬就被打消了。

各类娱乐周刊花里胡哨的封面上,一角处用加粗大号的字体写着“E城美妆店主与推理作家幽会”。闹得满城风雨,与她共同奔向身败名裂的结局,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是……

身后的喧嚷猛地掐断了我的想象。

似乎是一群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不愿付钱,与服务生争执不休。

那些拙劣而难听的词语涌入耳朵里,仿佛要污浊了我的思维,侵入我的心灵净土,又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回至她身上。

“仓庚小姐,您的容貌可真是耐看,哪怕是醉酒时都靓丽夺目。”

尽管对她并没有特别的欣赏之情,但我不得不承认,那一头亚麻色的卷发下,楚楚动人的眼眸边染着红晕,泛着胭脂色的脸颊自然、梦幻,又不与嫩粉色的肌肤有任何的违和,成熟中蕴含着青春的澎湃活力,无论是任何男人都会心醉神迷。

在这种卑劣的场合出现,与她的气质、容貌都不太相配。

“您也是风度翩翩的男子呐,文人气质中流露着俊逸、温暖的感觉。以前读您的深邃的作品,还以为您不是三四十岁的白领上班族,就是年近花甲满头银丝的文学工作者,没想到您是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

看起来跌跌撞撞、烂醉如泥,意识却清醒到极点,我倍感意外。在灌了满桌的啤酒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流畅地念出对别人的赞美之词,一个侮辱性的文字都不存在,连我这个作家都甘拜下风。

小小的圆台上,足足摆满了11个空啤酒瓶和6瓶未开封的伏特加。我愕然地端起还残留着些许啤酒的玻璃杯,饮尽了第一杯酒。

“砰!”平静的桌面被突然砸下的啤酒瓶搅和得鸡犬不宁。一个横放着的空酒瓶滚动到桌沿、高空飞跃,在我脚边粉身碎骨。

在我审视过脚上的小牛皮鞋没有被玻璃碎片划得斑驳不堪后,她主动地开口谈话:“南涧老师,别人说一个优秀的推理作家,脑洞一定要开得够大,我想问问您平常都是怎么写作的?”

“不必叫我南涧老师,叫我名字就好。叫‘您’也让我不太自在。”我厌烦别人捧高我的地位。

“好。你笑起来的样子也很温柔。”

可能不经意间嘴角的微微上扬而我却无法注意到,对此我不打算多加理会。

“其实推理作家与其他作家区别并不大,但脑洞要大、涉猎的知识要更广泛点这两点并不假。你的文学功底也不差,能够慷慨陈词地念出一大段赞美的话语,我也被惊到了。”

“大学里我主修的是中文系,所以汉语这一块不敢说有真知灼见,但写点文章什么的还不赖。”

“你酒量也不差呢,灌了一打啤酒都了无醉意。”

“虽然我是南方人,但酒量之好令我的亲戚们都会目瞪口呆。”

“我也是南方人,但不过两三杯就会醉得不省人事。”

“怪不得看了你这么久,每次都迟疑着拿起酒杯,轻轻啜一口后又放回原处,原来是不胜酒力呢。”一谈论到酒,她就喜笑颜开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们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谈天说地,直到夜晚十一点。

“美妆店主每天一定要恭迎很多客人吧。”虽说对酒精有一定的抗拒,长达几个小时的聊天难以使我不口干舌燥,不知不觉间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饮下了三杯伏特加。

若不是脑海中的声音不断地警戒着我注意分寸,否则我多半会错过良好的时机倾听她的讲话。

“嗯,其实美妆店主不像大多数人口口相传的那样轻松舒适,有时遇上大牌明星专横跋扈得目中无人,仗着自己的名气就可以为所欲为;另外,每当撞上一些特殊情况,都得延长营业时间,下班走在空无一人、黑灯瞎火的街道上,指不定会有小偷、劫匪持着一把银匕首架在脖子上,回家就和二万五千里长征毫无二致。现在在E城里小有名气,也有更多的顾客慕名而来,广告、代言、活动蜂拥而至。我一直很避讳谈及这点,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和外人倾诉。南涧,今天我是化了浓妆出来的。”经过多重酒精的洗礼,号称“千杯不醉”的仓庚也开始犯迷糊,变得口无遮拦。但她还是以仅仅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分贝向我吐苦水。

“浓妆?”我朦胧的睡意顷刻间消亡殆尽,暗暗低下的头像被按压着的弹簧突然放松而弹起,“你今天的颜容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是没有任何粉黛涂抹的痕迹……”

信誓旦旦的话语在我发现下颚部有一条长长的被洗刷过的痕迹、与周围红润的肌肤有着一条明显的界限后变得底气全无。

“黑眼圈更加严重,如果卸妆之后可能观众和顾客们都以为是换了一个颓废的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了吧。”她悻悻地意志消沉下去。

这则消息广而告之,一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肌肉记忆唤起我诉苦的愿望。待我回过神来,嘴皮子已经不由自主地侃侃而谈。

“其实每个行业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当作家的也经常被编辑催稿,挑灯夜战到凌晨三、四点,编辑浏览过一遍,一句‘不满意’让你回炉重造。一场签售会下来,手麻木又肿胀,第二天醒来连水杯都抓不住。”

我与她沦为了同病相怜的地步。这可有点糟心。

“多亏有我兄长的支持,能够开导一下我心中的苦闷。可能这个言论过于片面了,但对于我个人来说,在图书馆里工作的人可能生来都有一种心理辅导师的天赋。”

终于扳回正题了。我如释重负。

“你哥哥?”

“嗯,他比我大三岁,在E城图书馆里担任职员。”

每每谈到与她相近的人时,知性双眸中透出几分悲凉与感动,如云的秀发被拨弄得分叉,温婉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刺激我的鸡皮疙瘩不停地冒出。

“你们兄妹俩感情很好吧。”

“父母双亡,亲戚们都心照不宣地将我们赶出家门,所以才不远万里来到E城。这里每个职业都收入不菲,市场物价低廉,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我暗地里嗤笑了一声。

天真至极。以为这里是你们的私人金库吗?

口气中带着的轻蔑真让我反胃。

我的嘴巴讽刺地向下歪斜。一刹那的事情,我的感觉却极其明显。

“你哥哥为人怎么样?”纵使心中万般不安,但我还是冒险地试探出第一步。

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她就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往事。

“来到这里,一开始彼此都有些茫然无措,好像被困在迷雾中的邮轮进退不得。大学刚毕业的我完全身陷囹圄之中,找工作处处碰壁,还被一家黑心公司骗去了我一大半的积蓄。哥哥主动担起养活我们二人的大旗,白天送快递晚上当服务员,多么恶劣的工作环境他都隐忍下来……”

我的头上逐渐多出了一个紧箍咒,而她念着制服我的咒文,使我头昏眼花。

讲完她与哥哥的辛酸坎坷经历,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之时,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半个小时在她的口沫中都变得微不足道。三杯伏特加的劲头都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总的来说,你哥哥很爱护你,上班的时候也勤勤恳恳,但老是喜欢自作主张,这样概括没有太大问题吧。”我剔除了她的长篇大论中的废话,取其精华复述了一遍。

“就是这样。”灌输了那么多扰乱我的才智的无用之物,竟然还持着一副随和的姿态,恼怒的我压着火气寻觅她的底细。

“你既然是美妆店主,也有不少‘网红’、明星光顾吧。”

“乐汐。”她不加考虑地从口中蹦出这个名字。

“那个E城十大美女之首?”

“对,我们俩还是亲如姐妹、无话不谈的闺蜜。”

虽然无从得知她们的具体情况,但我脑中已隐约浮现出她们搂搂抱抱、情同手足彼此却心怀鬼胎的画面。

世上女明星之间的真友谊肯定存在,但对于这些仅仅在小城镇中脱颖而出的无名之卒,还是所谓的“塑料姐妹花”居多。

“她跟我说小时候家里穷得一清二白,自己朝乾夕惕地学习、奋斗才出人头地,后来得益于姣好的面容和曼妙的身姿才被亮眼发掘。尽管如今已经腰缠万贯,但绝不趾高气昂,还不忘每个月回到家乡孝敬父母。她一直是我学习的对象。”

这次的冗长的生平介绍终于变得简短,但以我的需求来说还是毫无意义的空气振动占多数。

她对乐汐的称呼是“学习的对象”而不是“偶像”,仅凭这个细节,她们的外壳坚若磐石内核却土崩瓦解的感情可见一斑。

“做模特的多数都苗条高挑,但一定意义上来说都弱不禁风,是这样吗?”

“八九不离十。高一米七几,但才五十千克出头。做模特的保持身材也不易。”她附带的任何一句感想我都恨不得摒弃到九霄云外去。

我再次瞥了一眼挂钟,扫视了一圈酒馆内的环境。

再过一刻钟,时针就将指正至十二点。酒馆早就人去楼空,此前的闹剧以他们的朋友姗姗来迟缴纳了酒钱而告终,现在仅剩我们两人还在喋喋不休着。

吧台处的服务生以仇视的眼光瞪着我。我朝他招招手,表示道歉。

“廉筱你知道吗?”忙不迭的一声询问又将我拉回到谈论中。

仓庚开启了最后一瓶伏特加,大口感受着酒精带来的畅爽体验。

“不清楚。”陌生的名字总能引起我的注意。

“唱见你知道吧。”

“就是将唱的歌曲录制下来,发布到视频网站上的人。这个我略知一二。”

“那你知晓《混沌假日》吗?”

《混沌假日》?

“那首黑暗曲风,被莫吉托乐队翻唱而一炮走红的歌?”

“嗯。词曲都是她创作的。”

在家中写书而常年与世隔绝,接触外界几乎全靠网络的我初赏这首歌时也耳目一新。

而探听到一个女生单凭一己之力便完成这首曾经震撼华语乐坛的歌曲的词、曲、唱的工作。仅从她只言片语的叙述中,足以使我心悦诚服。

再这么大致地摸清她身边的交际关系后,适值酒馆打烊之时。服务生没好气地将我们二人轰出暖气炙烤着的室内。户外寒风瑟瑟,冷清的街道为每逢深夜必须经受的磨难平添了几分助威之势。

末班车轰鸣着在面前驶过,此后再也没有车辆行经。

我瑟瑟发抖地掏出手机,查询步行回到住处的路线。

“仓庚小姐,冒昧地问您,您家是在何处……”

转过身才发觉,一晚的酒精的浸润下,她已经神志不清地倒在我的肩侧。

根据她含糊不清念出的地名,我忍着倦意和寒意,用在没有毛绒手套的抵御下早就麻木的手指敲击着屏幕。

我的公寓楼离她居住的小区仅一条马路相隔。

拖行一个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女生步行将近一公里,自己也心力交瘁,干脆将她抛弃在街边得了,总不至于冻死吧。我想。

但她如果不幸被我一语成谶,我不仅会背上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事业和前途都会化为泡影。

最终,我还是于心不忍地将她连拖带拽地送至她居住的单元楼下。

半个小时前还萎靡不振、直咬牙切齿地抑制想清空胃容物的店主小姐,吹袭了寒风后或许使她精神了一些,挣扎着从我左肩上爬起。

她半带暧昧半带倾慕的目光落在我精致的脸庞上,随即在醉意的驱使下轻佻地递过一张名片。

像极了夜店的女孩。我使劲拍打着西服外套,恨不得掸去她的一切气味。

目送她上楼后,我翻开随身携带的烫金书页笔记本,将那张散发着油腻的香水味道的名片塞入封面与扉页之间。

疾风划过耳旁,纸张止不住地飞动,风息去后,展开在我面前的是关于仓庚的生平介绍。

后面的内容是我凭借她长篇累牍的口述缩减后她的朋友、亲人的概略情况。字迹虽潦草得像天书,但我现如今已经对他们了如指掌、知根知底。

况且,这些文字,不需要第二个人看懂。

我称心地合上笔记本,将不慎坠落在地面上的镀金钢笔放回衬衫口袋。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大亮,在没有路灯的照耀下尤为醒目。

编辑又来催稿了,要求一个半月后必须交上第14份满意的答卷。

我不屑地冷笑着,顺手将手机滑入裤兜里,朝着家中走去。

风声嘶哑地和鸣着,皮鞋踏过地面的声音被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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