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FF-----
原作:辻村深月《与黑夜嬉戏的孩子们》
策划/主笔:栖逸
-----简介-----
给同学的一篇生贺文,祝他生日快乐!!
上次浅葱的同人发出去之后忍不住再写了一篇,从三个视角解读孝太和浅葱的关系,剧情稍微有点跳跃,建议读完原作之后再来阅读会有更深的理解。
为尊重原作,部分内容及对话完全参照原作或仅做微小改动,请理解!
嬉戏孩子一共三篇同人,下一篇是续写结局后孝太月子浅葱的HE!!
敬请期待。
-----正文-----
一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是狐冢孝太。”
他的笑容很灿烂,脸庞长得精致而温和。周围的人总说我肌肤雪白、身体纤弱,像古画中的美人穿越千年来到了现代,但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一种不健康的病态。
眼前这个叫狐冢孝太的男生,皮肤显现出一般人具有的米黄色,体格中等,长得完全不逊色于T台上的男模。
“我是木村浅葱。”我握住他伸出的手,露出了力不从心的笑容。
我们的故事,从这一刻开始。
充满原罪的故事。
工学系教学楼一层的公告栏前挤满了人,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地在絮叨着什么。
我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便视若无睹地打算穿过人群。
“浅葱,别走这么快啊!”月子喝止了我。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责备,然而却像拥有魔力一般召回了我。
“是啊,浅葱,说不定会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发生呢。”狐冢也煽风点火地劝我多关心关心学校的事情。
我勉强地答应了他们,退回了脚步。
一张类似招贴的纸质文件被图钉死死地固定在墙上。由于隔着人墙,我看不清下方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但上方的几个用黑色边框框起来的金色大字很是惹人注目。
“‘情报工学’论文征集大赛火热进行中!”
——果然都是这些无聊的玩意。浅葱摆了摆手,提不起兴致。
“奖励真的好丰厚啊!”在我身前的一个女生指着大字斜下方的两张图片,惊呼道。
“奖状什么的就算了,能去美国的塞拉大学留学才是让人梦寐以求、暮思夜想的事情啊!”与她结伴而来的另一名女生则以更加夸张的口吻羡慕着。
月子和狐冢则表现得异常淡定,看起来与刚才的我的心理毫无二致。
有些人浏览过招贴之后散去,我找准机会挤到了最前面。即使如此,月子和狐冢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我一面使用一目十行的能力,一面注意着两人的对话。
——主奖是一张盖有评委的印章,的确没有人会为了这个而挤破头吧;副奖是去美国的塞拉大学留学四年,学费、书杂费和出国所需要的费用全免,甚至还提供豪华的住所和定期发放的生活费。
“孝太,你真的没有为此心动吗?毕竟可是去塞拉大学留学四年还不用你出资啊。”月子的声音柔柔弱弱的,既带着期望也带着不舍。
——极好。凭着我的实力,夺魁应该是毫无悬念的了,只要狐冢孝太不参加这场纷争。
“只要在不影响我的功课的前提下,可以试试吧。”狐冢貌似带着一丝兴奋。
——他还是要跟我斗吗?要知道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了,还是要心甘情愿地送死吗?
——我要努力了。只要能离开这里,我愿付出一切代价。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深蓝色闯入了我的视野。
然后铺满了我的世界……
……
“木村,在想什么呢?看你呆在这里很久了都没有动过,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果不是月子确认过还有鼻息,我还真以为有人站着都能死掉呢。”
狐冢直勾勾地看着我,眉眼之间都是担心和后怕。他真的被我刚才的表现吓坏了吧。月子在我那双她看来“带着幽静的光芒”的眼睛睁开后也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正值秋季,虽然比不上漫天飞雪的冬季那么寒冷,月子的嘴边还是浮现起一缕白烟。
“是特别想去美国留学做出什么贡献吗?你的水平这么厉害,别说在D大了,就是在这八所学校之间,你都能以绝对优势夺下最优秀奖的。”
狐冢还是喜欢在这种时刻妄自菲薄啊,一点也没变。我暗暗地想。
这次的论文大赛,是以D大以及其他的学校共八所大学组织的。论文的主题是“情报工学”。学生可以借题发挥,进行多角度的解读并完成一篇论文,优胜者可以前往美国的著名大学——塞拉大学进行为期四年的留学活动,并免除一切学杂费和其他费用,住宿和生活的问题也会由学校方面出资解决。
天晓得我从哪里得到的天赋,抑或是习来的技巧,在论文面前我从没有茫然过,信手拈来就是长篇大论,也因此被月子他们称作“天才”,我也总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说“只是随便一写罢了”。
“可是这次有严格规定,除非是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去世才可以被批准回国,其他特殊情况一律被驳回。浅葱,你能忍受这种孤寂的生活吗?”月子说完,在浅葱和狐冢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尤其是她在看着狐冢时略带落寞的眼神让人很是心疼。
蓝,母亲……
我的思绪翻涌起波涛。
那个夜晚,蓝举起了细长的刀,向着我砍来……
“我可以。”在他们等待了许久之后,我淡然地吐出这两个字。
——不能输给他,绝不能输给他。
——为了逃离这里。
我趴在狼藉的书桌上,双手揪着茶色的头发,冥思苦想之际也找不出什么对论文有实际意义的东西。
月子和狐冢的声音还回荡在脑海。“可以试试吧……”“你能忍受这种孤寂的生活吗……”充盈着我的大脑,腾不出地方去思考其他东西。
又在恍惚之间陷入了深蓝色,原本应该是红色的血液泛着蓝色的光泽从刀刃上淌下来,“嘀嗒”地在他的脚边散开成花瓣。
(蓝,为什么?蓝!)
不自觉地松开了双手,摸了摸干涩的喉咙。
刀光闪过,下意识地用手臂去阻挡它刺过我的身体。
“刺啦!”尽管只是很细小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却被无限放大,一阵剧烈的疼痛从那里传来。
手……手好疼!
用手去捂住伤口,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流出,生命也在随之流逝吧……
第二刀、第三刀……
我突然惊醒,迅速地确认身体还是完好无损后才意识到做了一场梦。
“最近休息不够吗,可是平常不会觉得困的……”我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舒爽的感觉从后颈处传来。
冰箱里还囤着一箱啤酒。我走到矮小的冰箱前,伴着低沉的轰鸣声拿出了其中一罐。
拉开拉环,将冰镇的啤酒灌入干涩发痒的喉咙中,怎有一个爽字了得!
就在冰箱到书桌的这段路上,一束灵光闪过我的敏捷的大脑。
电脑的插头连上了通电的插座。我按下开机键,休眠的主机顿时发出难听的噪声。这部老式的台式电脑从入驻这间公寓前已经运作了十几年,不少铁制部件已经布上厚厚的锈迹,甚至还有重新焊接过的地方。
打开文档编辑的软件,我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屏幕上随着光标的移动,文字在它的后方显示出来。
“色彩认识结构与感情情报处理的今后的可能性”。
今天是公布最终结果的日子。
我在前几天请了下午的假,所以这次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住所里自我庆祝。
原因只有一个,我要维持众人面前木村浅葱的不食人间烟火、高傲的形象,也为了不要在失利的狐冢面前表现得过于得意。
狐冢孝太,你可别怪我,这次是你自己撞枪口上的。
早上与阵内教授请假时,我睥睨着还坐在堆积着学习资料的电脑桌前的狐冢,他的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常年都存在,今天又更深了一点,眼球中布满血丝,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守候在电脑前的样子,手中紧握着咖啡杯。
“狐冢,你该不会在电脑前守了一夜吧?”我无视阵内教授的悲鸣,走上前去询问狐冢的情况。
他默不作声,微微地点了点头,举起握着杯子的右手猛灌了一口咖啡,虽说已经不再冒出热气,但浓郁的咖啡因的味道还是直冲我的鼻腔。
“结果是下午三点才公布啊,你熬夜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解地问道。对于某些我不能理解的东西,总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肯罢休,坦率的程度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可怕。或许这就是狐冢口中的“缺少两三根人类所必需的感情神经”吧。
“想给月子一个交代。”
“月子?你要给他什么交代?”
狐冢将头转向另一边,我这次难得地识趣离开,这次谈话最终以不了了之收场。
我目不斜视地瞪着墙上的挂钟。
每到这种时刻,时间都跟故意放慢脚步吊人胃口似的,我无比火大。
“这个选题还是比较让人耳目一新吧,总之狐冢那小子是没有胜算的了。”一想起狐冢疲惫不堪的样子,我既心疼又怀着强烈的恶意。
为了逃离这里,我付出的汗水绝不比狐冢少,为此曾连续一周没有休息过,月子说那时的我惨白的脸上终于多了一种颜色,但疲惫的黑更加让她害怕。
绝对不能让狐冢超过我!他没有权利夺走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这里离学校很近,校园里的大钟沉重地敲响了三下。
与此同时,已经启动的电脑显示屏上,邮件的图标在闪烁着。
夹杂着愤怒和兴奋,我双击了闪烁不停的图标,浏览器随之被打开。
邮箱的收件箱里有一封新的邮件,发件人是D大教务处,标题“‘情报工学’论文征集大赛获奖结果”用加粗的黑色字显著标出。
我满怀自信地点开了邮件,浏览器加载了一会儿弹出了新的页面。
然而,邮件的内容让我愕然,甚至我以为在那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体征。
20XX年“情报工学”论文大赛评审结果
感谢所有参赛选手报名参加此次“情报工学”论文大赛。我们收到了来自八所大学的学生所撰写的许多论文,可以看出大家在繁忙的学业生活之余,对本次大赛付出了很多努力,在此我们对大家表示诚挚的谢意。评审团队对此次参赛的论文进行了严格且慎重的检查,并经过多方讨论,最终评选出了本次大赛的优胜论文。期待参赛选手以及其他学生今后能有更大的成就。
以下是本次大赛的评审结果。
最优秀奖 空缺
优秀奖 《色彩认识结构与感情情报处理的今后的可能性》
D大学工学系 木村浅葱 9*C87**
《论下一代人性化界面的形态》
D大学工学系 狐冢孝太 9*C65**
《教育软件教材内容小学课程辅助》
F女子大学教育系 大原美子 0*E24**
《三维条形码的可能性》
S大学社会系 高桥友树 9*C89**
《e-JAPAN的光与影和u-JAPAN的任务》
H大学经营系 渡边直也 0*A37**
虽然我们收到了很多水平很高的论文,但最优秀奖空缺。
除此之外,有一位同学以C大学工学系、姓名i、学号0*C49**的身份向主办方寄来了《情报保密措施的破解》一文,请在三个月内向C大学教务处综合主任坂上老师报上真实个人信息,经我们查实后将向这位学生授予最优秀奖的主奖和副奖。
最优秀奖的那一栏上,没有我的名字。
眼前的邮件在逐字逐字地消失,直至化作虚无。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后,我才意识到这个事实,伴随而来的是无尽的失落和愤怒涌上心头。
嘴唇微微抽动了一下,我发出了孱弱的气音。
“是谁……”
一颗炸弹在胸膛中被引爆,熊熊的烈火蹿然生起,漫天的硝烟遮盖住层叠的乌云。我的声带突然放宽,用高亢的声音嘶吼着:“是哪个家伙,敢摆我木村浅葱的道?不要命了吗?”
散乱的茶色头发好似要炸裂开来,绷得又紧又直。内心深处有着无限的痛楚与愤怒,身边却没有人肯听我倾诉。
手上的肌肉收缩起来,我用坚实的拳头砸向书桌,成堆的纸质文件在惯性的作用下先是暂时脱离了重力的束缚,随后狠狠地落在腐朽的书桌上。拳头越举越高,声音也愈发刺耳,咚、咚、咚!头皮一阵发麻,鼻息沉重得像经历过一场殊死拼搏的战士一样,牙齿摩擦出“吱——吱——”的让人汗毛竖立的声音。
“我不能接受!”
逃离这里的梦境,崩坏坠落。
是他,用铁锤砸向了本是完美至极的梦境,我再也无法沉溺在这里。
我没有输给狐冢,却输给了他。
“i”。
二
给θ:
你一定能发现吧?
上次你猜对了,我很高兴。好了,该第三回合了。
○下次的提示 仁·义·礼·智·忠·信·( )·悌
缺少的是?
i
我吓得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缺的字是“孝”,“仁义礼智忠信孝悌”出现在《八犬传》上的故事中。
我努力回想着身边人的汉字名字,思来想去却总有一个人的名字挥之不去。
狐冢孝太。
“i”的意图很明显,虽然“孝”字在日本人的名字中极其常见,但在这一片却几乎没有人的名字中带有“孝”字。
他想要狐冢死。
如果主动权不在我而在他身上,后果将会何其严重,哪怕毁了这个世界也在所不惜。
不。他的目的恐怕不是狐冢。
而是我,他想折磨我。
“蓝,你很残忍。你太残忍了。”我低语喃喃着,声音被刻意压低,情感上的创伤却不能被弥补。
我喜欢月子。
与她相识的第一天起,我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尽管只是一杯咖啡的缘分。
她的瞳孔中闪烁着纯真的光芒,五官精致小巧,柔顺的深棕色长发若是有风吹动便显得尤其灵动光彩,不谙世事的她散发出来的无邪的气质可能是吸引我的其中一点。
这一段孽缘注定不会被认可,电视剧一般的荒谬情节也注定要在我身上上演。
月子属于狐冢。
他们应该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在研究室里大摇大摆进出的月子总是会给狐冢送来茶水、便当,羡煞旁人。我也曾盼望着哪个人能够像月子一样贴心温柔。
啊,如果那个人是月子就好了。
尽管如此,我也足以想象月子在失去狐冢时会有多么凄惨。
冰冷的尸体还残留着笑容,月子抚摸着扬起的嘴角的血迹,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精致的面容上滋生坠落……
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想到这里觉得毛骨悚然的我改变了念头。
月子可以失去我,但不可以失去狐冢。
“i”,请放过他。
为了不让狐冢受到牵连(“i”还是先我一步,将线索公之于众,所以狐冢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事件中),我不得不对“i”留的线索做出了曲解,并通过马戏团的契机杀死了片冈紫乃。
对不起,紫乃。我在心中沉重地哀悼道。
然而,“i”似乎是决心要将狐冢置于死地。我在八日杀死了紫乃,十一日就传来了“i”杀死了一个姓川崎的男人。
邮箱中“i”的留言不禁再次勾起我深深的绝望感。
给θ:
结束的时刻就快到了。
马上就能与你见面了,我很期待。
下次的提示:
( )……稻荷神、油炸豆腐、コンコンコン、与狸猫斗法
联想一个汉字
i
无疑,四个词语指向性明确地指向狐冢的“狐”字。在全名中本就不多见的“狐”字,“i”这是要将狐冢置于死地。
眼角湿润了。我竟然流泪了。
呼吸好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我明白,“i”这次真的生气了,屏幕那端的他一定忿忿不平地在责怪着我的行径吧。
可是“i”,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月子不能失去他。我也不能失去他。
你是在对我施压吗?
按照我与“i”的约定来说,如果我一个月不动手,“i”就会亲自出手杀死狐冢。那个时候完全没有退路,狐冢必须面对可怖的死亡。
我应该选择心心念念的哥哥“i”,还是同生共死的狐冢?
我茫然了。
于是,在错误的深渊中,我失手杀死了月子。
狐冢月子。
三
在明净如新的狭小房间里,我再次看见了狐冢。
他瘦削了许多,脸颊已经呈现出凹陷的趋势。仅仅在一年前,他的眼睛还是炯炯有神的,现在却完全看不出他的目光究竟聚集在哪里。
绑着绷带的左眼还在隐隐作痛。近乎失明而只有光感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隔着塑料挡板,我能感受到在狐冢平淡的面容下掩藏着极度的悲伤。我愧对于他。
“好久不见了啊,木村。”在月子、恭司都习惯性地称呼我为“浅葱”时,只有狐冢还与我保持着距离地叫我的姓氏。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恰恰让我觉得舒服些。
我快要成为他的仇人了吧。我可是将他的妹妹重伤至失忆的人呐。越想到这里,空洞的左眼就愈发疼痛。
“左眼还好吗?是不是还有点疼?”
塑料挡板的阻隔使得他的声音被削弱了很多,但不至于听不出关心的情感。
“你那时是想救我吧,木村?片冈紫乃被杀之前,我收到了‘i’的威胁信,他在信中说道下个牺牲者指定为‘孝’字,他想让我成为下一个遇害者。警方说要给予我帮助,我也接受了。那时我的身边还有警卫保护,你记得吗?那时咱们研究室里来的那个不合时宜的转校生,他就是保护我的刑警啊。木村,你那时没有意识到吗?
“为了我的安全,你提前下手杀死了紫乃。其实你在那个时候就想要制止这场杀人游戏进行下去了吧?不得不说,虽然是十分错误的一个决定,但我明白,你一定是想救我吧?”
他的头越提越高,不免让我觉得他压根不是在看我,但又分明不能否认他的文字中充满着真挚的感情。真矛盾啊。
“木村,你怎么看待把你逼成这样的‘i’?”
我没有搭话。他一定是在追根求源地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死萩野清花和片冈紫乃吧。
“事到如今,那个人是你真正的双胞胎哥哥——木村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你自己难道没有反应过来吗?即使他真的是蓝,你不也成为了他的利用品吗,甚至险些被他夺去性命?你想一想,你能在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的人面前喊他一声‘哥哥’吗?为什么、为什么,木村?你如今要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听着我讲话?是谁害了你,让你落魄到今天的处境?”
狐冢越说越激动,言辞的后半段几乎是在气不打一处来地责怪我。我缄默着不想出声,因为只要一搭腔便失去了意义。
他的语气转而变得坚决起来,“‘i’不是你哥哥。”
我明白,他不是我的哥哥。
“我们进行了调查,木村。你的哥哥木村蓝在很久之前就去世了,那个操纵你进行杀人游戏并且自己也乐在其中的人不可能是他。你必须面对现实。所以我今天才来和你进行交谈。
“我想和你说话啊,和你!和……”
他的音调提高了,话语却又一瞬间戛然而止,冥冥之中我貌似知道了他前来的真实目的,于是刻意地继续板着脸。
“其实木村你应该已经明白一切了,一直在等待,对吧?等待着有人发现一切,找到你,向你宣告这个事实,戳穿那层朦胧的窗户纸。”
果然。我微微转动了一下健全的右眼的眼珠,使他从对焦狐冢的衣服变成了对焦他的脸庞。他阳光明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阴沉而略带阴险的笑容。
像我一样。
狐冢的脸向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处侧转了一点点距离,又迅速地将头转回正位,眯起他的无神的双眼。这一连串的动作使我觉得有些滑稽。
“浅葱在殴打月子时,得到的关键字是‘狐’,而他收到的用来导出这个字的提示语里有这样一条:‘与狸猫斗法’,翻译过来便是尔虞我诈的意思。我并不太喜欢这一条。如果你现在承认这一切是你故意这么做的,那意义又何在呢?我已经知道了你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
他在逐步接近我的背后的故事,我开始对他如何揭穿我感兴趣了。
“你现在,是哪个木村?”
啊,我的预想没有出现偏差。刚才突然变得亲昵地称呼我“浅葱”,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我想和你谈谈,能不能出来呢?——木村蓝。木村,在你体内住着浅葱和蓝两个人,对吧?”
左眼又在作痛了。
“十五年前的二月二十三日,神奈川县的一家公寓里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这是一个单亲家庭,母亲在附近担任钢琴老师和超市的小时工,独自一人抚养双胞胎儿子长大——是的,就是你木村浅葱和哥哥木村蓝。”
白色的空间中终于迎来了一丝阳光。南侧的墙壁上安装着一扇高得要变成天窗的推拉窗。
狐冢下意识地往窗户的方向瞥了一眼,这让面谈——在我看来更像是谈判——的过程中难得地产生了沉默。
“木村,“他又改口了,”据‘θ’的日记记载,这起案件是双胞胎哥哥蓝犯下的,身为弟弟的他也险些丧命。罪魁祸首都是木村蓝。然而,在你被依法逮捕之后,我和坂本警视再次翻看了那件案子的档案,发现真实情况并不如日记中所记叙的那样。从那场惨剧中生还的孩子只有一个,而双胞胎中的哥哥木村蓝和你现状一模一样,被刺中左眼。更加不幸的是,他在惨剧中丧生了。
“从那个案件中活了下来的人只有你,浅葱。你的哥哥在十五年前就被杀了。‘i’不可能是你的哥哥。”
这就是他的底牌吧,说得十分详尽。
看来,还是不得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决定发声。
狐冢的身子颤动了一下,显然他以为我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成为待宰的羔羊。
“你就是‘i’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左眼变成这样后就一直是我了。”
我的嘴角泛起僵硬的微笑,然而却是发自心底的嘲笑。
狐冢孝太,你还是要成为我的手下败将了。
“是……是吗,”他的咽喉中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那你一直一言不发,也不对别人的问话做出回应,都是装出来的吗?”
“没有人发现这个真相。他们只看到了浅层,不停地追问我‘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吧’,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你狐冢,能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真希望能快点被发现,结果谁都没抓住我。”
沾沾自喜的我转而开始以高傲的姿态睥睨着他,真是像极了木村浅葱。狐冢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什么,我便继续滔滔不绝地诉说。
“虽然我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但你还是发现了我的秘密,你果然聪明。”我向下歪了歪嘴角,并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原样,“你是怎么识破我的‘i’的身份的?你若是愿意回答,我会由衷地感到开心。”
接下来,狐冢叙述了月子发现我背上的烧伤与日记中的内容自相矛盾,并引出秋山教授的人类防卫机制的理论,最终得出我患有分离性身份障碍的结论。
“真厉害啊。”
内心一绞一绞地痛,果然说了违心话是要遭天谴的吧。
“我还以为谁都发现不了呢,真是太感动了。”
“你……你能告诉我吗?”狐冢温和的表情不见了,咬牙切齿的感觉就连隔着挡板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是的,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能与他说笑、喜欢着月子的木村浅葱了。他一定备受打击吧。
“你想做什么?是浅葱杀死了现实中的木村蓝和他的母亲吗?”
“浅葱……?”情到深处竟然都忘记了要怎么做。
“浅葱……啊,对了,也许是这样的。”
左眼又在作痛了。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竟然当真地用螺丝刀刺瞎了眼睛,落下了祸患。
“你说你想和我谈谈,其实我也一样,我很想和你狐冢孝太谈谈。”
喉咙中像被针划过一样难受。即使如此,我也面带笑意。
“我听说是你和石泽恭司把倒在隧道里、左眼受伤的我救了起来。请允许我向你表达谢意,谢谢你。”我默默地鞠了个躬。
“不用。”他说。
上钩了。
我的嘴角勾起惊人的弧度,然后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起身说道。
“我的哥哥蓝,是个很温和的人。”
好戏,正在上演。
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寄生蜂、出了事故的儿童看护所、记忆的分流、上原爱子的最优秀奖论文与她的死亡,赤川翼的游戏……
我尽力地叙述着所有“事实”。毋庸置疑的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无可避免地出现在故事情节中,所以更像是一场单向欺瞒的拖延战。
可心中一直挂念不下的,还是……
“月子怎么样了?”临近尾声,我问了狐冢这个问题。
“还在住院。她的伤已经好多了,但失去了大学入学以后的记忆,把木村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她的内心需要静养。”
啊?月子活过来了,可是失去了大学入学以后的记忆?
也就是说,对于她来说,我不过成了个陌生人?那之前的四年算什么?
我的笑意逐渐塌陷,那束折射进我的眼睛的光不合时宜的消失了。
“失去了……记忆……”
“大概是因为受了很大的打击。我们还没来得及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也没有这个勇气去告诉她。”
“……是吗……”
将她牵扯进来,可能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还有萩野清花。
“你也许觉得这是自己和自己的殉情,却把无辜的人卷入风波。虽然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但我对此真的没有办法接受。”
我与他的视线相重合,随之羞愧地低下了头。对于妹妹失去了记忆这回事,他一定对我恨之入骨。
“是啊,你妹妹和萩野都没有被当做复仇对象的理由。我大概确实是疯了。”
他不说话,内心一定像被烈火灼烧一样疼痛。
“只有一个人,我确实是为了复仇而杀的。”这个时候,或许只有我主动转移话题,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是今田信明吧。木村被捕后,我听说他与木村出自同一所儿童看护所。”闭口不谈月子后,狐冢脸上的哀伤也渐渐地淡去了。
“没错。虽然是我指使翼离家出走的,自己也没认真参与游戏,但浅葱最初去杀人确实是因我而起。为了回应他的心情,我杀了今田信明,但这并不是出于我个人的恩怨纠葛。”
“那是为了什么?”
他问过后,只余我一人在唱着独角戏。
“是为了浅葱。”
“我不能原谅玷污了浅葱的人。”
“能把木村换回来吗?”
率先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的是狐冢。
“嗯?”潜意识中我应了一声。
“刚才说到的聚光灯的事,如果那是真的,我想让我认识的木村浅葱站在灯光下。也许他现在还在沉睡,还不想出现。但他才是木村,应该被消灭的人格是你。”
我听到了什么?
他说被消灭的人格应该是我?
“这个身体本来就是浅葱的,应该还给他。”
我低下头去,尽力让狐冢看不见我的面孔,随后用右手抵住额头,接着滑到嘴边,放肆地笑起来。
“哈,哈哈——”
“有什么可笑的?”狐冢的怒音将我带回了现实。
呵,他其实也不过如此,哪里是什么聪明人?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吗?我可是为此而期待了很久呢。
“抱歉,狐冢孝太。说起来,我才发现我还没正式介绍自己。对,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你好,我是木村浅葱。”
“我才是这副身躯原本的主人。”
狐冢僵住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笑了,我再次笑出了声。
他根本不会想到,他的世界观中的木村浅葱其实是我的另一个人格,而那个十恶不赦、直接引起了这场连环杀人案的蓝,是我。
浅葱是蓝,蓝才是浅葱。
“我刚才一直说的‘浅葱’其实才是真正的‘i’(事实上并不存在)。既然你们都称他为‘浅葱’,所以为了不让你们觉得怪异,我也配合着你们管他叫‘浅葱’。你们万万想不到的是,你们熟悉的木村浅葱才是我在极度绝望中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也就是蓝。在我杀死了母亲的那一晚,他已经从杀死哥哥的我的心中诞生了。
“我那时快疯了,想要诅咒杀死哥哥的自己,觉得自己才应该去死,我打从心底对缺少几根人类所必需的感情神经的自己感到深深的悲哀。我啊,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哥哥才该活下去。哥哥的性格非常完美,他那么温柔,对他人充满依恋之情,连与他人发生冲突时都能爱着对方。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盼望他早些回来,但人死不能复生,于是我便让他在我自己的身体里苏醒了。我成功地制造出了一个比我更富有人性,即使苦苦挣扎也渴望生存下去的完美人格,让他涉足过我的悲惨的人生。”
“那才是狐冢你认识的‘木村浅葱’。”我附加的这一句似乎彻底击垮了他的记忆镜面。
“你,这样……”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你这样下去可以吗?如果你让那个冒牌货顶替你在聚光灯下生活,那你就会一直活在幕布后面的黑暗中。你希望这样吗?”
“那样不知道比我自己活下去要好多少倍。我希望能一直沉睡下去,再也不醒来。虽然这样很任性,但我真的是那样想的。我非常软弱、不堪一击,总是在黑暗中仰慕着在聚光灯下的他。是的,我就是这么一个矛盾而分裂的人。”
狐冢直勾勾地盯着我,眉目中带着不忍。我有那么值得可怜吗?
“果然正如狐冢你所说,从另一方面来看,我恐怕也很憎恶‘浅葱’。”
下嘴唇有些发干,我将它含在嘴里,越过狐冢的肩膀朝着一片空白望去,“从我想要杀掉他那天开始,我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不管怎么去呼唤,他都不在了。在‘闹鬼隧道’的那一天,我把他杀了。”
“我让它诞生,却又亲手毁了他。明明我已经不想再觉醒了,究竟是什么又把我叫醒了呢?为什么我还是掠夺了本属于‘浅葱’的身体了呢?也许我确实憎恨着浅葱,对他抱有嫉妒之心。”
“不是的,”狐冢突然打断了我,“你不明白吗,木村?那大概是因为——”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纠结着要不要将这句话说出来。
“大概是因为……你很喜欢浅葱。”
我愕然地瞪大了双眼,又觉得不可思议一般眯了起来。
我喜欢……浅葱?
嗯,或许就是这样吧。
事实就是如此,但我倔强地摇了摇头,说道:“谢谢。能和狐冢交谈真是我的荣幸。”
“……我……那个……”看着狐冢茫然失措的表情,我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狐冢,能在面谈结束前,再答应我最后一次请求吗?”
“什么请求?”
曾经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这一刻只化作一条线。
“你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吗?其实我还想和你握手,但身上担着三条……不,五条人命,再加上挡板的阻隔,可能无法做到了。”
我留恋地敲了敲塑料隔板,发出清脆的“叨叨”声。另一侧的狐冢将脸贴在隔板上,表情中满是悲痛和不舍。
“木村……浅葱……”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请让我永远记住你。
狐冢孝太,还有他们。
狐冢月子、石泽恭司、秋山一树、白根真纪、萩野清花、片冈紫乃。
还有那个他。
你们口中的浅葱。
我的木村蓝。